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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系列逮捕事件，使得风靡日本的“游戏酒吧”变得阴云密布。
我按下录音键。“如果接受这次采访，你有可能成为某些人的目标。”我告诉Matt Bloch。在采访前，我必须明确说明这一点，尤其是考虑到近期发生了几起游戏酒吧老板被捕事件。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我不清楚采访是否会有好处，比如吸引更多人关注。”Bloch说，“我知道自己得承担风险，但我还是想做这次采访。但愿不会惹上麻烦。”
在大阪，Bloch是一家名为Space Station的游戏酒吧老板，此刻他和我正坐在距离酒吧不远的鸡翅店Sauce Boss交谈。Bloch的游戏酒吧位于“阿美村”（Ame-mura），也就是“美国村”——上世纪60年代，这里有许多卖夏威夷衬衫的商家。
Space Station
如今“美国村”有许多欧美风格的时尚店铺，深受年轻人欢迎，我在20多岁时也经常到这里逛酒吧或CD店。也只有在这里，你才能找到正宗地道的美国鸡翅。在Sauce Boss，几乎每个顾客都是外国人，女服务员英语说得很棒。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忘了自己在日本。
“大阪拥有着全世界最密集的游戏酒吧。”Bloch点了杯加橙的伏特加苏打水说道，“比东京规模更大，就像一个游戏圣地。”
Matt Bloch身体瘦而结实，他自2006年以来就在日本定居，如今已40岁出头。他经常在BitSummit或东京游戏展等活动上现身，我记得有一年他在东京游戏展上cos过路易吉。但在这次采访前，我从未去过他的酒吧。
“游戏酒吧”指的是那些小型的饮酒场所，里面通常摆放着许多电子游戏纪念品，以及供顾客游玩的主机和游戏。过去十年间，游戏酒吧在日本变得非常流行。日本的酒类管理法律宽松，开店相对容易，所以全国各地出现了数量惊人的小型酒吧。16Shots是首批之一，2006年于东京开店；2007年，东京秋叶原区也开设了叫A-Button的第一家游戏酒吧。
本世纪头十年中期，从小玩任天堂FC游戏的那批玩家到了法定饮酒的年龄，对他们来说，除了喝酒聚会之外，游戏酒吧也是与朋友和同事一起玩游戏，重温童年美好记忆的场所。
Space Station并非大阪的首个游戏酒吧（那份荣誉属于Game Bar Continue，在2008年开店），它是大阪第三家游戏酒吧店，2011年4月26日开始经营。自那之后，在大阪心斋桥一带，大批竞争对手如同雨后春笋般涌现。两年前，当大阪的游戏酒吧数量达到24家之后，Bloch就不再继续统计这项数据，但如今情况已经变得不一样。
与鸡翅店Sauce Boss一样，Space Station很受外国人和游客欢迎，在旅游网站TripAdvisor（猫途鹰）评分很高，在谷歌上的顾客评价也很不错。“每年都比前一年更好。”Bloch说。但考虑到近期发生的一些事件，他不知道这个趋势还能持续多久。
Matt Bloch
一周多前在大阪邻县，发生了几起游戏酒吧老板被捕的事件。在京都和兵库县，分别有两家酒吧老板被逮捕，被指控违反日本著作权法，即游戏发行商的放映权（上映権）——由于面向公众展示游戏，这些酒吧违反了法律。
当Bloch收到朋友发来的Facebook消息时，他十分震惊，开始思考事情是否会发生在自己头上。“我琢磨了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寻求一种安全感，哪怕那只是错觉。”Bloch倾向于认为只有那些大规模宣传的连锁酒吧才会成为被打击的目标，如果日本计算机软件著作权协会只针对大公司，那么像Space Station这样的小型酒吧就可以继续经营。
但这只是Bloch最初的想法。“我原以为那4家酒吧由同一家公司经营，后来发现情况并非如此。京都那两家酒吧彼此独立，虽然规模都超过了Space Station，但也没大多少。这让我觉得很不安全。”
我告诉Bloch，当看到那些酒吧老板被捕时，我感到震惊。“我也是。”他说，“我们都有同感，过去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
根据日本计算机软件著作权协会网站的一篇文章显示，游戏酒吧的“罪行”是未经发行商同意，在经营场所允许顾客玩家用主机游戏。日本计算机软件著作权协会从2011年就开始向游戏酒吧发出警告，要求停止这种做法。今年，该协会还与游戏发行商就此发布了一份联合声明。
值得注意的是，日本计算机软件著作权协会似乎无意针对许多游戏酒吧为顾客提供老游戏的做法，而是对他们允许顾客玩热门新游戏感到不满。该协会在官网提到了《马力欧赛车8豪华版》《怪物猎人：世界》和《喷射战士2》等作品，而任天堂、索尼、世嘉、Konami、万代南梦宫和Capcom等主流发行商都参与签署了联合声明。
在老板被捕的两家京都游戏酒吧中，一家拥有超过900款游戏，另一家被突然搜查的酒吧有200款游戏被没收。而在兵库县，涉事的两家游戏酒吧各拥有大约100款。
Game Bar Continue的FC游戏墙
在日本，游戏酒吧老板被捕的事例也许前所未有，但遭到打击却不是头一回。“你也许听说过Famicom City，它在2011年被关闭。”Bloch说，“Space Station开店前几周，在涉谷的Famicom City被日本计算机软件著作权协会责令关闭。几位老板没有被捕。有人推测Famicom City之所以被关闭，是因为使用了那个名字……”Famicom City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款任天堂产品。“从那以后，我就一直紧张不安。”
Famicom City关闭后，位于东京的许多游戏酒吧不再为顾客提供游戏。16Shots有一个用日语和英语写的标志牌：“我们这里没有游戏可以玩。如果您想玩游戏，请换一家店试试。”
Bloch告诉我，他和大阪的其他游戏酒吧老板一直在讨论可能的应对方案，例如创办一个游戏酒吧协会，与游戏公司直接谈判，寻求授权许可。喝完一杯伏特加苏打水后，Bloch说，如果游戏公司要求他拿出收入的10%来换取授权许可，他没意见。“我只是随口说了个数字。”他补充道。不过若计算机软件著作权协会派人来与Bloch交涉，他会立即关闭Space Station。
这样做似乎太激进了，我说。为什么不撤走所有主机游戏，然后在酒吧里摆放允许公众使用的街机游戏呢？
“好问题。我正考虑可能采用的所有办法，其他酒吧老板也在思考。Continue的做法最极端，他们撤走了所有显示器。”Bloch说。也有游戏酒吧决定在不使用主机时关闭显示器，或者将店铺名从“游戏酒吧”改为“酒吧”。
还有另一种可能的解决方案：当被问到经常向顾客推荐游戏时，Bloch提到了适合一个人玩的《Limbo》，适合情侣的《Ibb and Obb》，以及更适合多人的《Overcooked》等等。它们都是独立游戏，Bloch能够得到开发团队的许可。
当我们喝完饮料后，Bloch说他需要准备几瓶摩根船长（Captain Morgan），所以让我陪他到附近一家“超便宜”的酒类商店，然后才去他的游戏酒吧。
在Space Station，Bloch打开酒吧里的所有开关、灯、显示器和主机。虽然显示器闪烁着光，但光线仍然很暗，空间狭窄，让我一下子就回想起了上世纪80年代在家乡街机厅玩游戏的记忆。只不过这儿没有廉价的地毯和烟味——Space Station禁止顾客吸烟。
我也注意到，这家酒吧空间不够大，无法摆放街机。在日本，Space Station以及绝大多数其他游戏酒吧空间狭窄，只能同时容纳数量不多的顾客，没有地方摆放大型街机柜。
傍晚7点01分，Space Station开始营业，随着顾客的涌入，我发现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之所以来这儿，并非为了品尝稀有或昂贵的酒，而只是玩玩游戏。
“我刚去过Continue，但它已经死了。”一名叫Jonas的顾客说。Jonas从事IT行业，在日本已经待了三个月，很可能会留下来工作。“只要还可以，我就会到这儿来。”我问Jonas，如果有朝一日Space Station只提供独立游戏，他还会来吗？
“绝对会。”他点了一杯加冰和牛奶的百利甜酒说，“我不仅仅是为了玩游戏来这，因为家里游戏够多了。我是想跟其他电子游戏爱好者交流。”这或许就是游戏酒吧的价值——与美酒相比，氛围和朋友更可贵。
当我与Bloch道别时，他建议我拜访另一家游戏酒吧Encount。Encount距离Space Station不远，沿着一条光线昏暗的后廊往前走就能看到。这时才晚上8点，我觉得那间酒吧应该正在营业。
奇怪的是并没有。
我又去了大阪最古老的游戏酒吧，也就是Jonas觉得已经“死了”的Continue。酒吧门外的标志上写着“咖啡吧”几个字，没有提到电子游戏。但Continue的环境布置仍然有浓郁的游戏元素，所以我很容易就找到了它。
Space Station
“一人餐？”当我走出5楼的电梯时，一位服务生用日语问我。酒吧很安静，我没有听到任何与游戏相关的背景音乐。环顾四周，我发现所有显示器和主机都已经被移走，地板上还留着几个洞。除了我之外，店里有三名顾客，其中俩人似乎在约会，聊着自己最喜欢的GameCube游戏，另一位则正低头看一本《勇者斗恶龙11》的攻略。如果你无法玩游戏，至少也想读读关于游戏的东西，或者谈论它们。
我问服务生是否愿意聊一聊近期发生的游戏酒吧老板被捕事件。他看上去很随和，同意了我的请求，但他强调自己不是酒吧老板，只能说自己的看法。“我的言论不代表这家酒吧。”
“我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的。”他说，“当我们听说那件事的时候，就第一时间搬走了所有显示器。”
“为什么搬走显示器？”我问。
“这跟放映权有关。”他答道，“这家酒吧没有得到展示游戏的许可。”
我转头看到了一堆桌游。“但那些是合法的，对吧？”
“对，人们可以在这家酒店合法地玩桌游。”就算酒吧将电子游戏和主机作为装饰物也是合法的，但只要是播放游戏，那么就违反了日本的著作权法。那名服务生告诉我，如果现在有警察搜查Continue，他不会发现任何问题，因为这是一家游戏主题酒吧，而非游戏酒吧。
“当知道不能在这儿玩游戏时，某些顾客就离开了。”他说。
“你是否认为日本的著作权法太严格了？在美国，这种类型的酒吧到处都是。”我问。
“九年前，这家酒吧刚开业时就是一家游戏酒吧。”他说，“谁知道九年后美国会发生些什么呢？”
我感觉我打扰到了另外三名顾客——由于没有主机可以玩，聊游戏就是他们当天晚上的娱乐内容。我不想破坏他们聊天的氛围，所以就回家了。
Space Station店里展示的《大金刚》和《小蜜蜂》街机基板
次日上午，我醒来后读到Matt Bloch在Facebook上的一条消息。
“真令人沮丧，我们将无限期关闭Space Station，酒吧会经历一次重组。”帖子写道，“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原因是本地区的几家游戏酒吧因为版权侵犯问题被关闭，有人被捕……对于由此带来的不便，我们万分抱歉，尤其是那些将造访这家酒吧作为旅行计划中的那些人。”
我立即给他发了一条消息。Bloch在回复中告诉我，他正在搬走那些较新的主机，从初代Wii到本世代主机，不过会保留比较古老的主机。但如果被要求撤走所有主机，他也会照办。当Space Station重新开张时，除了年代久远的主机游戏，他还会为顾客们提供PC游戏。
我问Bloch接下来有哪些打算，他似乎也不清楚，或者不太愿意说。
“正如你所建议的那样，我可以安全地经营酒吧，或者尝试在钢丝上行走，看看自己是否不会被针对。”他在发给我的消息里说，“我想留在日本，但也不想放弃这家酒吧。”
我又想起了Bloch在前一天晚上说的话。如果著作权当局采取强制措施，他的感受如何？“我会很高兴，因为我经营这家酒吧已经8年。”他说，“这已经相当不错了。”
